第四十六章(1/4)
有些人有时会被另外的人蒙在鼓里,这当然是让人气愤的事,但并不十分可怕。因为有一天你恍然大悟的时候,至少还知道去责备或者怨恨谁。 而另一些人却不是这么幸运,他们有时是被生活本身罩进鼓里。刚开始他们还猜测是XX人干的,但很快就发现那个人也同在鼓里。没有人能承担这一过失的责任,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人们因此看见生活本身残酷的面目,但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这时候人们常喜欢说吞咽生活的苦酒,默默无声地......康迅临行的前一天,正是处在后一种情境下。他很早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带回去的东西不多,书已经寄去,行李里只是一些换洗衣服和不方便邮寄的物品。他在等安奇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两遍铃声过后,他抓起话筒,对方已经挂断了。安奇说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就过来,当然现在离安奇约定的时间还早。 电话铃又响了,两声之后,断了。 康迅坐在沙发里,望着似乎很寂寞的电话机,觉得十分好笑。他想,他只有在中国才会有这样的滑稽事。他顺手抓起沙发上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APORTRALTOFTHEARTISTASAYOUNGMAN》《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这是一本从前他一直想读,但一直没有读的书。似乎一直没有适合的心境,总是开头读几页便扔掉了。但是认识安奇之后,不知为什么他能全身心地沉浸到乔伊斯优美的语境中,常常感慨万千,突然间承认了乔伊斯确如人们说的那样伟大。他找到一张卡片,想把他在书中读到的一首诗译成汉语,送给安奇。他有把握将这几句诗译好,因为他觉得这首诗直接碰到了他心底最娇嫩的部位,使他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充满柔情。 “等咱们结婚以后夏娃们该是何等快活因为夏娃热爱温柔的罗西。奥格雷迪罗西。奥格雷迪也热爱夏娃”电话铃又响了,一声,两声,断了。康迅走近话机,将写好的卡片放到话机近旁,然后对电话机竖起食指,他说:“如果你再一次这样无聊,夏娃就拔下插头。”说完,他伸个懒腰,走到窗旁,看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安奇从没觉得时间像最近几天这样快速地消失,有时她恨不得紧紧地扯住时间的尾巴,让它慢点儿走。可是时间并不理睬她的愿望,一转眼,启程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只想整理几件换洗的衣服。她还没有对婆婆和小约说,明天她将启程,她想把与她们告别放到最后。 她打开自己的家门,一股长时间没流通的陈腐气息冲进鼻腔,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就像地主看见自己亲手建成的庄园破败了一样,无比苍凉。她打开厨房的窗户,将水龙头拧开,立刻流出生锈的黄水。她耐心地等待黄水流完,然后关上水龙头,走进卧室。床跟她离开时不一样,铺得很整齐。她想,一定是朱丽将她在医院安顿好以后,回头整理的。可是铺得十分整齐的床却让安奇十分不安,她觉得床的四周好像有种无声的呼唤,那床在说,“为什么没人回来啊!回来吧,这是你们的床。”安奇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这床带给她的感觉是留恋还是恐惧。 她从壁橱中拿出一个旅行袋,打开衣柜的门,将旅行袋扔到脚前。像每次出差一样,她先巡视了一眼衣柜里挂着的衣服,但和每次出差前的巡视不一样,她的目光久久地滞留在那套深紫色的毛料套装上,那是她结婚时穿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像在梦中一样迟缓地伸向这套衣服,她再也不要穿它,但她要把它带走,她不希望朱丽再打开衣柜时因为这套衣服勾起回忆。忘了夏娃吧,她在心里说。 她打开另一扇柜门,找自已的睡衣。她从叠好的睡衣中抽出自己的那套浅黄色的睡衣,却带出了放在这上面的朱丽睡衣的一只袖子。安奇失手将自己的睡衣扔在地上,看着丈夫睡衣袖子:袖口有点飞边了,袖口的罗纹松紧也失去弹性了。她记得朱丽睡觉时喜欢将睡衣的袖子持到臂肘以上,他总是说这样舒服。她还记得朱丽要她买袖口不带松紧的睡衣,可是她没买到......她将睡衣袖子贴到脸上,丈夫特有的体味淡淡地混和着洗衣粉的清香,像一条小虫子一样爬进她的神经。她把头垂到成摞的睡衣上,“让夏娃死吧。”她受不了了。 有时候,真正的绝望产生于企求帮助但又害怕帮助的时刻。安奇坐在卧室的地毯上,拨通了康迅的电话,她想从他那儿找到离开这间屋子的力量。但电话铃响过两次之后,她又挂断了,她害怕这可能会产生作用的帮助。她看一眼床旁沙发上的补丁,立刻想到八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他们还没有这么多钱,买了沙发决定自己弄回家。她和朱丽抬这个三人沙发上楼时,楼梯扶栏上的一个铁丝刮破了沙发。当时朱丽笑着说了一句安奇至今仍然记着的话:吝啬的本质就是浪费。 如果不是为了省十几块搬运费,这个沙发至今仍旧不会有补丁。那以后,他们又换了新的地毯,新的衣柜。但是他们再也没犯吝啬的毛病。他们从没向父母要一分钱,但凭着两个人的四只手建起了这个家。想到这儿,安奇突然问自己:过去夏娃幸福么?她不敢为自己的问题做出否定的回答,因为她无法否认她对过去的生活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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