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与老师(2/2)

    江祥泽对徐尧的反感并非一日之寒。徐尧刚升上高一的时候，江祥泽看见徐尧就不禁愣了一下:没看过这么老相的学生。这人属于体毛浓密的类型，下巴蓄了个山羊胡，上嘴唇附近还留有两撇胡子，略显精明的单眼皮上卧有两条浓密的眉毛，菱形状的颧骨在脸上耸立，偏偏这么一张实在算不上年轻的脸却留了一片厚厚的刘海。开学那天正值37度高温，徐尧胸口扣子大开，几根稀疏的胸毛在领口处隐隐绰绰地摇晃，学校还没发校服，他就穿了一条哥哥淘汰下来的小脚裤，但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他穿粉色拖鞋来上课的理由。

    雷人的打扮不是真正让江祥泽不爽的原因，他不爽的是徐尧第一次来上课就没带书，态度还特别无所谓，让人看了火大。被轰到后排的时候，他甚至悠哉地吹起了口哨。江祥泽感到无奈，徐尧也许只是众多哗众取宠的学生之一，而他作为老师却什么也无法改变，无法改变自己，也无法改变他人。

    “反正我是最没有必要的人。”

    为了防止徐尧每天在课堂上和后桌的“座谈会”不能如期举行，江祥泽特意把他调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单人单桌的豪华座椅，尽享奢华格调。徐尧无聊之余，只好用睡觉来打发英语课的无聊时光，连江祥泽精准掷过来的粉笔都不能阻止他犯困时精神意志的坍塌。如果不是看过徐尧的入学成绩，江祥泽会怀疑他是走后门进的A中。

    徐尧不仅在班里特立独行，在宿舍也是。卖零食，藏手机，用小功率电器，捉弄宿舍管理员，他都干过，久而久之，徐尧在年段也小有名气。在那个时期的学生看来，徐尧这是桀骜不驯的豪杰表现，理应敬佩之，而对于老师们特别是班主任，这个刺头让他们操坏了心。而他过人的理科思维和超烂的英语成绩引得连别班老师忍不住对他投以关注，小陆老师就问过江祥泽:“你们班那个……长得很像斗地主里面那个地主的……是不是叫徐尧？”江祥泽冷淡地回应了一句“是啊”，心想这小子真是出名了。

    高一开学那天徐尧并不是不想去理头发，只是那天A中附近唯一一家理发店爆满了，A中又坐落在鸟不拉屎的郊区，眼看没时间去别处理发，他那天就顶着两个月没剪的厚重刘海去上课，热得快中暑不说，还被进来查头发的田段长抓个正着，同时被警告以后不准再穿拖鞋来学校。

    剃掉刘海的徐尧变得清爽多了，给人的感觉从街头二流子变成了日本昭和电影里的硬汉。但在小陆老师看来，她觉得徐尧剃了刘海后长得更像地主了，结合后面的事实来看，这也不免算是一种未卜先知。

    有天徐尧和几个弟兄窝在教室外的一个角落打牌，却没察觉身后副校长阴冷的视线，最后人赃俱获。副校长叫来黄云洁，说他们这样可能会留处分。事出突然，云洁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等副校长走了，徐尧注意到，她正在偷偷抹泪。

    后来黄云洁私底下又找副校长谈了几次，最后决定罚他们每人一千字的检讨外加倒两周的厕所垃圾。徐尧入学以来面临过不少写检讨的时刻，但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因为自己惹事而让他人掉了眼泪，他只是比较叛逆，倒也不代表是没有良心，他知道云洁对他们很好，也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些改变。

    和平常一样的早晨，江祥泽准备去三班上课，路过窗台的时候，他透过窗户望见正在补英语作业的徐尧，大感不解，平时他从来不做英语作业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上课的时候，徐尧在后排听课，站得笔直——即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困意。至此之后，徐尧一直都沿袭着这样的表现。大家都说他转性了，当然，这其中最开心的是黄云洁，自从徐尧不再闯祸，她的工作量大大减少。江祥泽大概猜得出这其中的缘由，但在别人问起的时候，也只会说：

    “谁知道他是不是心血来潮，也就是老实这几天而已。”

    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阴影，徐尧一直这么觉得。光和影之间竖起了一道怎么也无法逾越的高墙，即使光线再强烈，也还是感受不到温度，同样，无论别人再怎么热情地对待自己，他心中还是有一块，怎么也填补不上的空缺。所以他无法成为阳光的容器，只能依据在影子里。但他渐渐开始知道，原来无论如何，人与人之间总是会无可避免地产生联系，尽管这些联系，最后都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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