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2/3)
在断断续续病了近两月后,林昆和李斯年一同去了一次井禅寺。
年轻士子站在九月末的阳光下,刚从软轿上下来。
苍白的肌肤照在日光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李斯年注视着林昆乌青鸦羽般的眼睫,它轻轻扑了两下,就像栖息的蝶翼,然后垂下去安静不动了。
外人都因为林家公子是来祈福康,请佛祖保佑他大病快些痊愈。
却只有李斯年明白,林昆是想来忏悔。
施主,这是敬奉所用的香烛。
寺里的僧人们神情安宁,好像世俗外物的一切纷扰都不入心。
林昆已经尽力做到了最低调的出行,但林家世子的身份还是给这座避世的寺庙带来了些平日没有的喧扰。
僧人们却恍若未闻,依旧过着晨钟暮鼓的清净生活。
李斯年替林昆接过僧人递来的香烛和笔墨,林昆脸色看上去仍然有些苍白,只点了点头。
若有什么其他的需要,贫僧就在院外。
僧人望着林昆毫无血色的脸,合十行礼。
林昆回了一礼,僧侣却突然说,施主,放过自己,烦扰才能够放过你的心。
林昆稍稍一愣,那僧人却只微微笑了一下,再未多言了。
宇里空空荡荡,很快就只剩下了李斯年和林昆两个人。
林昆静默伫立,李斯年站在他身侧。
很久后,年轻人安静仰首,长久地注视着那至高无上、面目慈悲的佛。
他极轻开口,喃喃地朝佛说。
我犯下了罪恶。
清越微凉的声音在佛堂里回荡,林昆道:
我因一念之差,叫千万人因此流离失所。
他今日没有穿暗墨色的世子服,而是一身雪色的白衣。
但是白色的衣袍更显出了他身形的憔悴和伶仃。
一把消瘦至极的士子弱骨,站在那里,仿若被世代的洪流一冲就没过。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林昆问:杀千万人救一人是善吗?杀一人救千万人是恶吗?死者之公义与生者之公义有轻重之分么?如果世间混乱颠倒,黑白当以什么定义?如果,是没有人认可的道,也值得证下去吗?
起初林昆的语气尚且是平缓淡漠的,但随着情绪的起伏,他的声线里带来了一丝轻颤,变得不稳起来。
我救了一家人。
林昆低声说。他们受到了欺辱,我以为我那样做是对的。
但是他们后来都死在了洪灾里。还有很多人,也因此都死在了洪灾里
倘若那个时候我没有插手此事,或许他们都不会死,也不会有那样多家庭流离失所所以,我的想法,错了么?
林昆抬眼,注视着高高在上的佛像,清澈的瞳孔里满是彷徨。
眼睫也在不住颤动。
李斯年双手垂在身侧,有些不自主地揪紧衣料。
喉头也不住滚动,有一瞬间,他有冲上去拥抱这个哀伤的年轻人的冲动。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是做一个好人,要怎样才能做到问心无愧地活在这世上。
林昆低声说:我在努力做书中大家都认可的事情,可实际上有许多人都在因此而痛苦。这是为什么?
如果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也会有人因此而受伤吗?造成这一切恶果的原因真的是由于我吗?那些我苦苦坚持的事物,确实也有坚持的必要吗?
林昆步步追问,他一面说,一面朝佛像走过去。
那佛像金碧辉煌,看上去壮阔又满怀慈悲。
它是这样温和而又冰冷地注视着世人,看世人苦苦挣扎又可怜可悲,宛若蝼蚁。
佛像已经这样宽容也冷漠地注视了世间千百年,千百年后,它亦将同样如此。
林昆的眼神绝望而炙烫,仿佛是在绝境中等着一份最后救赎。
斩首台前的韩良御,呐喊恨怨他的普通百姓,病榻上临终垂死的苍老御史一幕幕画面一张张面孔从林昆脑海中闪过。
还有大权得握、獠牙尽露的莫必欢,新登上舞台却比韩良御还要恶上一百倍的朱世丰这些事情始终在林昆心中挥之不去,成为他的心病。
白衣士子的步伐踉跄而虚浮,像病到极致的病人在垂死挣扎。
他想知道自己做错没有。
那户被他帮助过的船女一家,在最后淹没于洪流中时,心里是怨是很?
枕风!!
然而,李斯年却骤然暴喝。
原来是林昆在前行过程中碰翻了一只香炉,零星的火点倾覆出来,点燃了他衣衫的下摆。
李斯年扑了过来,将火苗熄灭,林昆急促喘息,却依然仰首看着佛像。
回去吧。
李斯年紧紧搂抱着林昆颤抖的脊背,哑声说。
他把林昆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抓在怀里,如叹息一般说道。
林昆掩面,很久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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