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4)
额讷说好,伸出一只手,点着眼角,他望得远,倒不知道在往什么。新旧相生,人世顺递,日子不就是这么过吗?家长里短,来往应酬,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 “上个月索家给我发帖子,说煤球儿没了。他是个有福气的,没熬多久,说话间就过身了。小时候咱们满胡同乱蹿,他最黑,天庭广,就黑亮亮的。给黑煤球似的混叫,叫到如今他成了老子,知道这小名儿的也不多了。” 绰奇说,“他身后事办得也算风光。我想起当年他玛法没了,他老子亲自治的丧。嚯,多气派,多威武!白花花的银子跟水似的流,如今轮到他小子办他的后事,到底还是有些比不了。” 年过半百,亲朋故交日益凋零。时序洪流滚滚而来,谁都无法避免。 可是新的一代又正在兴起,有死亡就会有新生。年轻的君王羽翼渐丰,势必要革新积弊,涤荡朝廷。也许一个崭新的时代真的要来临,可他注定是看不到了。 一向多话的绰奇,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还是额讷自己出声,说:“后头摆上饭了,嘱咐他们上最好的酒,都是你爱吃的小菜。咱们晚上再喝一盅,你去瞧瞧吧。” 人去庭空亦复来。 额讷展眼望了望天色,招呼在庭中玩耍的小女儿,“妞妞,过来!” 小女儿果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下子扑到阿玛的怀里,阿玛抱着她,头抵在她的双丫髻上。 额讷取出压在茶盏下的簿册,交到女儿手上,十分认真地说,“好妞妞,替阿玛出趟门。阿玛要你把这个交给荣王爷,其余的什么都不用说,你敢不敢?” 旗人家的姑奶奶打小就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小女儿干脆果断地说敢,将大大的账册收好,笑嘻嘻地蹬下地,跟嬷嬷走了。额讷望着她小小的身影,在嬷嬷的灯笼旁,摇摇摆摆地,渐渐看不见。 额夫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您之今日,与当日之硕尚,有何不同?” 额讷颇为唏嘘,“我与他,虽道不同,亦算半生知己。事已至此,保全能保全的,使儿女不要冻毙于风雪,算是做人父母,能尽的最后一点心。” 他说着,将叠起的纸页往前递,“主子圣明天纵,是下决心要办我,那就不要祸及儿孙了。我这些年做了什么,他们一清二楚,虽然眼下是我占尽风光,但是荣辱祸福,其实不过是朝夕。”他顿了顿,又道:“我立此休书,今儿吃过饭,咱们就散了吧。咱们夫妻缘分浅,跟着我,到底是误了你,对不住。” 额夫人眼中含泪,取过休书,没有片刻犹疑,放在灯上,熊熊烈火舔舐纸页,发出“哔剥”的响声,她抬眼看了看这门庭,雕梁画栋,古奇珍玩,琳琅满目,这是先辈的事业,陈置摆设,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变动过,也许初初觉得好看,可一味墨守成规,最后竟把自己变成了笼中困鸟。 额夫人轻轻地叹一口气,“命数如此,尽力为之,便无对错。夫妻之间,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但是你不要我,那不能够。” 桌上摆着一盆细叶寒兰,想必得主人悉心爱护,枝条纤细凌厉,笔挺有风骨。额讷望着它,心中千万种思绪涌过,末了只化为浅浅叹息。 “该还回去了。” 额夫人颔首,眼泪却止不住,额讷抽出帕子,替她揩拭干净,柔声道:“哭什么?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干净了,解脱了,未尝不是件好事。”他牵起夫人的手,与她相携,一如从前的每一个傍晚,他们都会这样做。他说,“走,咱们吃饭去。老大托人从东边捎了好多东西回来,我还没有吃过西湖的莼菜呢。” 第92章 如今怀抱 果然, 第二次朝议,荣亲王呈上额讷贪腐账册与余罪明细,银两多达五千万余两, 涉及条目数万项,牵扯官员五百余人,众臣哗然,皇帝震怒。 而额讷似乎无波无澜,还是如常的神色。有人贼心不死,跳出来替他辩白,左牵右扯, “主子圣明!额大人一生清正, 怎会做出如此肆意妄为之事?额大人一心为君,还请主子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让清正蒙尘, 让忠臣寒心哪!” 其实说来说去颠三倒四也就这么些话, 旁的什么花也翻不出来。一言既出然后同党相和,一个人说的话没有什么分量,但是认不清局势、存心搅浑水、别有用心的人借此发挥,小小的一个人,小小的一句话, 也能衍生出无穷的威力,变成一把能伤人的利刃。 荣亲王轻蔑地扫了一眼,朝皇帝遥遥拱手, “奴才还是那句话,若有不服, 主子在上, 咱们一一来细看细查。并非是我要与额大人作对, 天道昭昭,是非自在人心。” 额讷仰头看了看天色,又低头看自己的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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